初入龙泉关
2015年夏,我从内蒙古来到了阜平县龙泉关镇,根据统筹委的整体安排,我们团队负责龙泉关镇域的乡建项目,王磊老师安排我担任全镇域的总统筹及根据项目情况交叉兼任试点村庄的项目负责人。刚到这里,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这种环境、这种状态让我怀疑我真的在中国吗?这种情况下人活着有什么意义?首先来到的地方是镇政府,进门是一个小四合院,都是两层楼的现代建筑,院子不大,我们入住在进门右侧二楼的彩钢房。镇政府所在地按理是一个镇最繁华的地方,难以想象这里真的是一个镇吗?龙泉关镇给我最真实的感受是:很有历史,不少城门、城墙遗迹、古树都保留了下来,但是对于一个镇政府所在地来说镇不成镇样,除了路上驶过的一些大货车,镇里毫无生气,各条街道都有上了年纪的老百姓坐在石头上吃着稍带葱花的白面或者稍有油星的“山药蛋子”(土豆)加一个白面馒头。接下来的几天对龙泉关周边的环境和村庄情况进行详细调研,各个村庄的情况都差异不大,以骆驼湾为例:
一是贫穷。老百姓真的贫穷,是完全超出想象的贫穷,收入来源非常单一,人均年收入只有900多元,全村245户563人,贫困户有189户447人,占全村人口的79.4%,低保219人,初中(含初中)以下文化程度479人,占85%,是阜平县最贫困的乡村之一。
二是没有年轻人。村庄中除了刚回来担任村主任的是年轻人,其他所有年轻人都逃离了自己的家园,留村的都为老弱病残,村庄毫无生机可言,一双双迷惘的眼睛,让我们这些外来者都会怀疑这种村庄能做好吗?政府投入这么大力度来支持这种村庄发展值得吗?如果政府把投入到村庄的资金存到银行每年给村庄分发利息是否会更合适……各种的问题在脑袋中盘旋。
三是危房。村庄中绝大部分的建筑都是危房,不少建筑的墙体用木杆撑住、屋顶用薄膜盖住,岌岌可危。我当时一直在想,怎么可以活成这样?是不是老百姓放弃了自己,住什么样无所谓,吃什么样也无所谓,默默等到人生离开的那一天。
四是村民等、靠、要的思想严重。跟他们交谈的过程中,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一切都想靠政府,他们经常会说的一句话就是:国家不给咱门弄。
在阜平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没有诗和远方,更多的是艰难,但也偶有把酒言欢的时刻。时至今日,也有很多的反思与总结,下面将重点叙述,希望对乡建工作能有所借鉴。
初入龙泉关
“你们这么干就不行,是违法的,这个房子有施工图吗?你们有出蓝图吗?没有图纸造价怎么计算?凭什么就开始施工了,你们团队做乡村再厉害也不能这么!”驻村干部省住建厅领导徐向东、方斌向我吼道。
“中国有乡村建设的法律法规吗?每家每户你都去做地勘,都要出施工图,按一个村子的设计+施工图每家每户按照改3遍算,你只要追加预算,我改多少次都可以,但是耽误项目施工进度你负责。乡村建设与城市建设不一样,这是老百姓要掏钱的,每家每户一天一个想法,方案一天一个变化,今天的方案是对现有建筑改造,明天施工屋顶一拆,发现房子快要要塌了,需要新建并重新设计方案,明天又要施工了,周围邻居东一句西一句,百姓对功能又要调整,可能施工的过程中,百姓找人算了一卦,方案还得改,你告诉我怎么弄?”围绕这个问题,我和省住建厅的驻村领导会上吵,会下论,因为这个事情还专门在镇里的大会上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进行讨论。
结合阜平第一批试点乡村的建设情况,经过将近一年的酝酿与梳理,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县委县政府出具了《阜平县美丽乡村建设工作指导》,里面分别明确了混凝土平屋面、木结构坡屋顶、混凝土坡屋面的的基础、墙体、屋顶、门窗、装修等质量要求与平米数的价格。文件的发出彻底的杜绝了结算没有依据、开工没有造价、政府不清楚补助多少的情况,但是对于图纸深度的问题还是未能解决。
反思:乡建的图纸深度和造价问题其实不仅仅是阜平县遇到了,而是全国各个地方都面临同样的问题,即使都是采取以奖代补的政策的情况下,像在骆驼湾与省住建厅驻村干部发生的矛盾问题,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从国家现有法律法规的层面来看,他们提出的问题没有矛盾,但是从操作层面来讲,我们的方式是最适合农村的。
乡村的建筑多为1-2层,自古以来,村民自己盖房子从来不存在说施工图的事情,那么如何通过适合乡村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是住建系统不得不面临的问题,我个人的建议是:1、国家针对乡村民居建设出台相关的政策、规定、制度,同时可以针对不同地区出具民居建设指导方案(包含结构设计),但是一定要简明扼要,让农民看得懂。2、各个地区出具民居建设费用指导价格,可以按平米,也可以单价,但是单价必须与城市拉开距离,因为乡村相对偏远(有的小巷子甚至存在二次倒运、三次倒运),每次用料也不大,成本肯定会相对上涨不少。乡村建设中只要把城市的人工单价、材料单价向农村套,施工队就要偷工减料,乡村感就没有,乡愁就没有、乡村也就没有了。
乡建设计的不得不忍耐
顾家台村村民顾耀卫家新建主房本应该是村里第一个开始建设的,但是迟迟未动,户主顾耀卫有异常的精神疾病,我们每一次对接方案都是顾耀卫的老婆,看起来很操劳,也很慈祥,但对于自家房屋设计方案,有着自己的坚持。
因为阿姨家的家庭情况特殊,现在的居住环境又黑又脏乱。我们很想给她家创造更好的人居环境,但是她们家的设计真的很难做,每一次调整设计方案我们都会耐心的询问阿姨的需求,即使这样,方案还是一调再调,从来没有定下来,我们出了多种合理的设计方案,她都是表面应允,但是背后反悔,一次再一次,关键是每一次都会提出让人无法理解的要求,比如:房子要最大,哪怕没有采光也要最大;房子要高,虽然只有一层,但是就是要高,不能低于周边的村民;我们没有钱,麻烦给我们设计2间房;我远嫁的闺女可能要回来住,还是要建大一点;我们没那么多钱,帮我把配房去掉吧……
2015年秋天,清晨大约5点50左右,一阵声音把我们吵醒。“我儿子回来老家了,方案要改一改,施工队要停工了,不给我们家干了,求求你们帮我”。我和同事石浩男在同一个宿舍,门没有锁,还没缓过神来,话音未落阿姨就冲进了我们的房间,希望能和她一起回去商讨方案让施工队施工。阿姨扔了两包烟在我们的床上,我们坐了起来静静的看着她,突然阿姨跪在了地上,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话语,那一刻我们惊呆了,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欺负村民。想起来扶她又不方便,只能当面给工队负责人打了电话,同时让她先回去,我们一会就去村里。阿姨带着烟走了,但是我们的心不能平静,虽然经常被她弄得不胜其烦,但是我们的服务对象就是他们,村民们穷苦了一辈子盖个房也很不容易,他们信任我们也是对我们最大的认可,不然也不会一大早走四五十分钟来找我们。
同事马浩文匆匆赶到农户的家里,工队确实停工了,因为我们没有同意阿姨家自己提出的方案。顾耀卫家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就是老太太的儿子,对于改房子的方案。他也有自己的想法。马浩文心里又急又气,但还是忍住了。农民新建房子是很大的一件事儿,更何况是这么贫困的山村,这个儿子虽然不了解整个过程,但是他也是这家的主人,有话语权,阿姨也不断地哀求,我们便又耐下心来详细的再次询问详细需求并提出建议,之后重新更改了方案的设计。当然这次的调整还不是最终版本,在施工过程中还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顾耀卫一家终于在来年住进了新房。
作为设计师,我们真诚地希望农户能接受更高品质的人居环境,但是这个过程中会面临非常多的问题,很多时候会与自己的内心做斗争,很无奈,但是我们不得不面对,乡建的过程永远是痛苦的,除了忍耐还是忍耐,除了坚持还是坚持,因为乡建的微笑就在忍耐与坚持之后。也许在这过程之中,你的内心已经把一些人从头到脚骂了一个遍,但当你看到村民在你设计的村庄中欢声笑语、安居乐业时,一切忍耐都是值得的。